作為大學專業(yè)成績、推免測試的“雙料第一”，南開大學大四學生林悅依將“毫無懸念”地拿下本校推免保研資格。北大、廈大、中科大、暨大的推免報名資料，在她的電腦文件夾中依次排列。

推免保研，即推薦少數(shù)優(yōu)秀應屆本科畢業(yè)生免試為碩士研究生。

9月，各高校研究生推免工作啟動。10月8日，國家推免系統(tǒng)正式開放，推免生可注冊并填報信息，跟蹤錄取情況。

目前，考研人數(shù)持續(xù)上升，2020年達341萬。作為研究生遴選的另一條重要通道，高校的推免比例在日益擴大。面對猛增的考研學生，推免生是否搶了他們的“奶酪”?推免和統(tǒng)考，哪種制度更有利于研究生教育的質量提升?

推免比例普遍提高，推免生“贏在起跑線”

這個推免季，最搶眼的是新聞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宣布：2021級全日制僅招收推免生源，統(tǒng)考階段僅招收非全日制定向就業(yè)生源。

這意味著，考研生將無緣就讀這所國內頂尖新聞學院的全日制學位。這次“放大招”，并不是突然襲擊。近些年，一些高校部分專業(yè)逐步提高推免生招生比例，僅招推免生的例子也不鮮見。

2020年，南京大學部分學院招收推免人數(shù)占比超過60%;北京大學理論物理等專業(yè)只招收推免生;蘭州大學推免生錄取人數(shù)較2015年翻了一倍。2015年開始，教育部施行推免生招生改革，此后，高校推免計劃猛增，“搶奪”優(yōu)質生源。

考研學生鄧然“不關心”這些話題，對于她來說，“想獲得推免資格，困難重重”。

鄧然來自江西一所“雙非校”(非一流大學、非一流學科建設)。“在理工科學校里讀文科，是弱勢中的弱勢”。在她所在的文科學院里，推免資格“比黃金還珍貴”——新聞類專業(yè)每年只有一個推免資格，新聞班和播音班學生輪流獲得。

按照慣例，學院今年的推免資格在播音班。鄧然自嘲，“可以心無旁騖地埋頭復習，參加12月的研究生統(tǒng)考”。從3月開始復習，鄧然大部分的時間都在自習室度過。即便是暑假，也基本沒離開過學校。

從鄧然身上，記者看到了考研群體的一些基本特征——高考失利后“再拼一次”，期待提高就業(yè)的核心競爭力……他們不得不擠上考研這條路。

2020年，考研人數(shù)首次超過300萬，達到341萬。盡管擴招18.9萬研究生，仍有200余萬人不能通過考試，被研究生教育拒之門外。然而，有些人因為推免，提前拿到了入場券，“贏在了起跑線”。

“學分績點3.57”，清華大學大四學生陳藝坦言，“這個成績并不算高，班上一半左右的同學準備著手填報推免系統(tǒng)。”她向記者提供一張印有該院系公章的《推免辦法》，上面顯示，直碩、外推的成績排名要求是前80%。

“硬性規(guī)定只有這一條，其他約束條件可以忽略不計。大部分同學可獲得推免資格，區(qū)別在于內推和外推而已。”陳藝說。

目前，各校對考研推免資格的認定，有的使用學分績點，有的提出在專業(yè)排名前25%，甚至是10%以內。

林悅依告訴記者，學分績點反映的是整個大學前三年的成績，績點要在一定范圍內，才有資格入圍推免。“接著還要不停地筆試、面試，比起考研生來說，也不輕松。”此前，她參加的帶有推免預錄取性質的夏令營，“十個都不止”。

推免生多來自“雙一流”，學校層次是決定因素

沒有人能否認，在推免的賽道上，本科高校的層次決定了學生的優(yōu)勢。

截至2020年，我國擁有普通高等學校2740所，僅有366所高校具有推免資格。有專家指出，有推免資格的二本院校數(shù)量幾乎為零。

在推免政策的具體執(zhí)行層面，即使是同樣獲得推免資格的學生，由于其本科院校“出身”不同，也可能面臨不同的“待遇”。武漢大學信息管理學院教授張琳發(fā)現(xiàn)，在考研復試中，考官還是習慣看考生的“出身”，“十分介意考生的本科學校層次”。

“這么一來，學生通過高考考入高校之時，就注定了其可能的碩士推免概率，教育代際不公平效應仍舊存在”。張琳說。

“獲得推免資格之后，學生進入名校的概率會大大高于統(tǒng)考生。同時，推免并非與統(tǒng)考同臺競技，而是兩條不同的渠道獲得研究生錄取資格。”在張琳看來，這是推免生受到質疑的癥結。

此外，記者調查發(fā)現(xiàn)，目前，137所“雙一流”建設高校不僅擁有絕大多數(shù)的推免名額，也是各大名校推免生的主要來源。

2019年，北京大學共接收推薦免試碩士生2174名，其中有2061人本科來自于“雙一流”建設高校，占比高達94.8%。中山大學該比例也達到91%。

2013年，教育部曾發(fā)布《關于進一步加強推薦優(yōu)秀應屆本科畢業(yè)生免試攻讀研究生工作的通知》，要求各招生單位招收推免生數(shù)量不得超過本單位碩士研究生招生計劃的50%，各專業(yè)必須留出一定比例招生計劃用于招收統(tǒng)考考生。

“推免生在該校招生總量中的占比不能超過50%，這是教育部的規(guī)定。但這并不意味著各專業(yè)、各類型研究生招生都遵循這一條紅線，只要總量滿足要求即可。換言之，有可能相對冷門的專業(yè)、專業(yè)學位有更多的比例招收統(tǒng)考生。”清華大學教育研究院副教授王傳毅說，從近些年全日制碩士研究生的招生情況來看，越來越多的名校推免生數(shù)量占比逐漸接近50%。

推免生增多，是否擠壓了考研生錄取機會？

武漢一所211高校研究生院負責人告訴記者，2020年該校推免生比2019年有所增長，占錄取總數(shù)12.6%。“我校推免生錄取比例不高，不存在指標擠占的問題。但部分985高校可能會有50%，這樣就會擠占考研生指標。”

對此，國家教育考試指導委員會專家組成員陳志文持不同意見，“推免生總量雖然持續(xù)增長，實際占總招生量的比例卻在下降。”他介紹，近年來，推免比例基本維持在12%至14%之間。前些年，這一比例最高曾達到15%左右。無論從占比還是招生總量上來說，并不存在擠占考研機會之說。

因為缺乏官方的數(shù)據(jù)支撐，該說法記者還無法證實。

質量誰高，個體感知差異明顯，缺乏權威解答

當推免比例日益擴大作為一種政策導向出現(xiàn)時，人們不禁要問，推免生和考研生哪個質量更高?哪種制度更有利于研究生教育的質量提升?

《2019年全國研究生招生調查報告》披露，超過九成的招生單位認為推免生的質量普遍高于統(tǒng)考生，超過六成招生單位認為推免政策對考生來說比較公平。該《報告》來自中國教育在線，其調查樣本量未能公布。

但在記者的調查中，對于研究生生源的質量差異，不同地域、學校、專業(yè)的教授卻給出了完全相左的結論。在回答哪個質量更高的問題時，有人選擇推免生，也有人回答是考研生。對于這個問題，顯然，教師的個體感知差異表現(xiàn)得十分明顯。

記者試圖查詢教育部門權威數(shù)據(jù)，以建立研究生質量高低與推免生、考研生之間的某種聯(lián)系。截至目前，由于教育部門從未公布推免生整體招生數(shù)據(jù)及質量跟蹤報告，“推免生質量更高”這一說法，在更大的范圍內是否適用，無從印證。

從2012年起，國務院學位委員會主辦的《學位與研究生教育》每年都會對全國研究生開展?jié)M意度調查。記者得到了一份2020年的調查結果，該調查樣本數(shù)量超過10萬。該項調查顯示，研三以第一作者或通訊作者身份發(fā)表的論文中，公開招考生人均發(fā)表1篇學術論文，推免生人均發(fā)表1.69篇學術論文。若僅限于SCI/SSCI/EI論文，則公開招考生人均發(fā)表0.35篇，推免生人均發(fā)表0.99篇。

“發(fā)表論文只是考量研究生質量的一個方面，但一定程度體現(xiàn)出學生在研究領域的能力和意愿。從這個意義上說，推免生的質量更優(yōu)。”王傳毅給出這樣的判斷。他解釋說，推免是一個“掐尖”的制度，排名靠前的學生才能獲得推免資格，且除了考察學習成績以外，更加看重學生的綜合素質能力。因此平均水平上，推免生較統(tǒng)考生有顯著優(yōu)勢。

王傳毅提醒：“必須看到的是，考研生中有非常優(yōu)秀的，推免生群體里也有不太出色的。如果，對于擁有同樣學術潛質和能力水平的本科生來說，因其是否獲得推免資格，而導致讀研概率有所不同，則一定程度上有違公平。”

如果像高考一樣，研究生錄取單純依據(jù)分數(shù)，也不能解決問題。“研究生的招生邏輯不等同于本科生的招生邏輯。”按照陳志文的解釋，從某種角度看，研究生的培養(yǎng)目標是科研人員，要把有研究能力與意愿的人篩選出來。

“由于種種原因，高校已經(jīng)嚴重分層，在研究生推免過程中，相對應的推免比例與人數(shù)不同是合理的。”陳志文坦言，是否應該給予所有學校推免資格，或者按照層次，給予某些學校更多的推免資格，都值得研究和探討，“但前提是把推免這個蛋糕做大，更大范圍推廣推免制度”。

“推免制度的完善是一個系統(tǒng)工程。”王傳毅建議，可考慮在既定質量標準的條件下，放寬更多的高校具有推免權及推免名額;嚴守錄取高校的推免比例，且密切關注不同專業(yè)、不同類型之間的推免比例差異，確保所有專業(yè)都能給統(tǒng)考生留出機會;將推免復試和統(tǒng)考復試并軌，“推免的是初試而非復試，‘免檢產(chǎn)品’要和‘普通產(chǎn)品’一同接受錄取單位的最后檢驗”。

(應受訪者要求，本文部分采用化名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