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日的清晨，臨近6時，重慶忠縣洋渡鎮(zhèn)的洋渡碼頭一片漆黑，不時傳來的只有雞鳴和長江水拍打岸邊的聲音。
在寧靜而深沉的晨曦中，當(dāng)?shù)卮迕耜惲⑴e伴著微弱的燈光，背著比人還高的背簍，從遠處緩步走向渡口，登上了停靠在渡口的“渝忠客2180”客輪。
“早上5點多從家里出發(fā)，背著這40多斤的菜走了40分鐘，坐船去忠縣賣菜已經(jīng)十多年嘍。”跟隨陳立舉上船，他一邊打理著背簍里的土豆、豌豆尖，一邊和記者講述這條船的故事。
2016年年底重慶沿江高速公路全線通車，相比于單程兩小時的客輪，50分鐘就能到縣城的客車成了大多數(shù)村民的第一選擇，船舶客運業(yè)務(wù)逐漸衰退。“渝忠客2180”成為長江忠縣段最后的“水上公交”，每天往返洋渡到西山碼頭。
“對我們菜農(nóng)而言，還是坐船方便，票價便宜，能挑扁擔(dān)和背簍，活雞活鴨也能上船。”在和陳立舉交談的過程中，又上來了十來名菜農(nóng)，雞與鵝在甲板上叫個不停。過年了，船艙里除了菜農(nóng)，還有采買年貨、走親訪友的村民。
“一哥來了哦”，臨近7點，船長“一哥”秦大益開著車載著熱乎的早餐和村民托他售賣的蔬菜來到渡口，村民熱情地和他打著招呼。
秦大益祖孫三代都在長江上開船討生計，18歲起，秦大益開始獨立掌舵，至今已經(jīng)在江上“漂浮”了30多年。“渝忠客2180”客輪是秦大益與合伙人“芳姐”曹利芳一起購買的，秦大益負(fù)責(zé)開船、曹利芳負(fù)責(zé)售票。直到2024年，倆人開始一人一天輪流出船。
單程航行的成本需600元左右，但坐船的人越來越少，有時一整天甚至不到20人，是堅持運營還是賣掉船換營生，成為擺在秦大益面前的實際問題。在客船二層的駕駛室里，秦大益望著甲板上的老人和一筐筐蔬菜，向記者感慨道：“艱難的時期就想想這些老人，三四點起床趕路坐船賣菜，菜錢收入就是他們生活的希望，如果我們不開船，他們怎么辦?”
“嘟，嘟……”朦朧的天光中，秦大益拉響汽笛，起錨出發(fā)。
伴隨開船，“網(wǎng)紅船長@一哥”直播間也同步開播，秦大益的兒子拿著手機拍攝兩岸風(fēng)景、菜農(nóng)背菜坐船的場景。“兒子拍攝的視頻救了我們，很多好心人通過視頻了解到我們船上的故事后捐款捐物，有時候會在直播間買菜或是包下當(dāng)天的全部船票，這也讓我們船的收入有了保障。”
從洋渡出發(fā)十多分鐘，便到達第二個碼頭漁洞，乘客登船時，秦大益挨個向記者介紹這些老人，時不時還探出頭去，提醒老人“踩穩(wěn)，踩穩(wěn)”。“坐船的每個老人我都知道。如果老人沒來，我還得打電話問問什么情況，菜農(nóng)大多是留守老人，年紀(jì)大了，總怕有個意外。”在秦大益眼中，這些看著他長大的老人早已成為家人。
“寒沙茫茫風(fēng)打邊，勁草低頭丘連綿……”早上8時，天色已亮，霧氣籠罩在兩岸青山之間。伴著江風(fēng)，秦大益情不自禁唱起了他最喜歡的《涼州詞》。“一年四季，我最喜歡這個霧氣蒙蒙的時節(jié)，春節(jié)期間，船艙里比往常熱鬧，好些曾經(jīng)坐著我的船外出學(xué)習(xí)、工作的人，如今都回來陪伴老人，老人們開心了啊。”
“走不脫”，采訪中，秦大益總會把這句話掛在嘴邊。“很多人坐著我的船去遠方，但我卻沒有離開過這個地方。”秦大益告訴記者，十多年來，他的生活軌跡就是“洋渡——西山——洋渡”，除了生病住院和領(lǐng)取“感動重慶十大人物”獎，他就沒離開過忠縣。“這些菜是老人們的希望，所以除了除夕和初一，這艘船每年運營363天，哪怕過年，都得在船上守著。”
客船開過四個碼頭，當(dāng)記者再次回到船艙，人多得已經(jīng)擠得走不動道，甲板上也擺滿了背簍，剛上船的人正在排隊領(lǐng)取免費早餐。船員向記者介紹，根據(jù)距離遠近，船票價格在5-12元之間，從2013年到現(xiàn)在都沒有漲過價。2022年秦大益直播得到了第一筆收益，從那時起開始每天給乘客提供早餐。“以前菜農(nóng)們幾乎不吃早餐，許多人下午回家前，也不過是啃一個饅頭，水都舍不得買。”
“船長好人呀!”提起秦大益和曹利芳，75歲的冉龍權(quán)一個勁地夸，“沒得他們，這些菜就爛地里了，他幫我們挑扁擔(dān)、吆喝賣菜”。冉龍權(quán)告訴記者，2024年9月，秦大益因為胰腺炎生病住院，得知消息，好幾位老人擔(dān)心到哭。
船艙里，70來歲的彭澤祥守在自己的背簍邊，“孫子孫女要回來過年了，賣了菜給他們包壓歲錢”;大三學(xué)生陳德華正在幫著奶奶整理背簍，趁著寒假回來，他接過奶奶身上沉重的背簍每日去縣城賣菜;志愿者雪姐來自北京，因被客船的視頻觸動，決定這個春節(jié)守在客船上幫助船長和菜農(nóng)……
8時30分左右，當(dāng)客船行駛到胖子沱碼頭時，岸上還有7名菜農(nóng)在等候。可因客船滿員，秦大益決定先去終點站再返程。
“一來一去增加了100多元的成本，但哪怕只剩一個人，都得返程去接。”返程時，另一名船長掌舵，秦大益則早早站在甲板上。靠近碼頭時，他一個箭步?jīng)_到岸邊幫老人挑起了扁擔(dān)。“耽誤你們賣菜了，今天船票免了。”安頓好乘客，秦大益加足馬力駛向終點。
10時，“渝忠客2180”抵達西山碼頭，比原計劃晚了1個小時。船一靠岸，就有人趕來幫老人把菜簍搬下船。100多級碼頭階梯上，肩挑的、背扛的、手提的……全是賣菜和幫忙的人。
“渝忠客2180”在直播間里火了，菜農(nóng)的菜也更好賣了。為了減少老人運菜的辛苦，海事部門開辟專門航線，方便客輪沿路停靠;當(dāng)?shù)卣诖a頭附近設(shè)置菜農(nóng)臨時直銷區(qū)，往往船還沒到，購買新鮮蔬菜的市民早已在此等候。有愛心網(wǎng)友也會在直播間里出資將滯銷蔬菜全部買下，捐給當(dāng)?shù)鼐蠢显骸⑻厥鈱W(xué)校等機構(gòu)。秦大益在碼頭邊上租了兩個門面房，命名為“一哥愛心驛站”，里面配備了空調(diào)、沙發(fā)、冰箱，給菜農(nóng)提供遮風(fēng)擋雨的地方。
下午2時，菜農(nóng)們背著空背簍陸續(xù)登船，等待返程。彭澤祥當(dāng)天賣出了300多塊錢，“再賣一天，幾個娃兒的紅包就能更鼓一些啦”;陳立舉帶來的幾十斤蔬菜一售而空，“明天就不來了，開始忙年嘍”;冉龍權(quán)賣完菜，背簍里裝上了剛購買的對聯(lián)、糖果……見到記者，菜農(nóng)們紛紛講述著一天的收獲。
“每天回去的時候，老人們多開心。”站在西山碼頭的泵船上，看著三五成群說說笑笑的菜農(nóng)，秦大益也不禁笑了出來。“女兒曾給我寫過一封信，她說‘從前您背著我快快跑，以后我陪著您慢慢走，我要帶您到全世界走一走、看一看’，不知道這一天什么時候會到來，這條船和菜農(nóng)們，我走不脫。”
下午2時30分，“渝忠客2180 ”準(zhǔn)時啟程返航，不到5分鐘，客船便消失在霧氣中，江面上只留下一道水痕。
記者了解到，春節(jié)期間，秦大益和的船員們一刻也沒休息，看望老人、分發(fā)網(wǎng)友的愛心捐贈、幫助行動不便的老人收菜……離開江面，“渝忠客2180 ”依舊航行。
